曾經有人說過,愛上一個人只須一秒,但要忘卻一個人卻是一輩子的折磨.
原本我對這個是不太相信的.畢竟我是從貴族社會中幸運地被選上成為為大聖教奔走的人.愛和情這兩個字根本不曾存在在我的人生裡.
自小就被嚴謹的教規所限,我並沒有如其他人一樣的成長.別人總是認為能加入大聖教是多麼理想的一件事,但相反的,我每天的生活卻讓我覺得自已沒不是一個人.
對許多人來說,伊薩克.焦耳是神聖的代表.
只有我才清楚明白,他只是一個傀儡.
被利用於控制人心的傀儡.
雖然如此,我卻沒有要逃開的念頭.我也一直認為我會就這樣終此一生.
可是,事情並沒有像聖主殿下所寫的劇場般發展.
因為,1703年的這個冬天,我遇上了她.
──伊薩克.焦耳 1703年10月31日
『我是詩河.赫涅夫斯.請多多指教.』
微微的小雨中,棕髮少女的身影站立在若大的草地上,帶著寒意的涼風輕輕吹開了她的衣領.可是,她就像是不怕寒冷的,絲毫沒有要站到大樹下避雨的打算.
她只是對著他微笑.一種對自己非常有信心,認定了他會受她吸引的笑容.
只是,要是她對他真的沒有影響力,那他到底是為了什麼才會停下走向大教堂的腳步,踩過濕漉漉的泥巴站到這兒?
…赫涅夫斯個姓氏,很少見.
…詩河.赫涅夫斯,是她真正的名字嗎?
光明正大的打量著她.然後,在看到她掛在衣領處的某樣東西時,劍眉一揚.
『倒五芒星,嗯?』
『是的,這是倒五芒星沒錯.』點點頭,她並沒有刻意的去掩藏,『你該不會也認為,倒五芒星是惡魔的記號,而為了這個把我送上十字架吧?焦耳‘神父’.』
『難道我不應該嗎?』他輕問.
在這個年代,女巫是一個禁忌般的存在.尤其是經過十年前的那次大屠殺.
而且他身為大聖教的神父,消除女巫更是他的天職.他是不該對邪惡的女巫存有仁慈的心.
可是,為什麼他卻覺得不確定了?
眼前的她,真是該死嗎?
『那是你的問題吧?神父大人.』聳聳肩,詩河依然微笑著.
『那,妳是女巫嗎?』他看著他自己的手撫上她的臉蛋,心裡愕然,但不驚訝.像是他們倆之間早該是這種親密.
『我是啊,神父大人.』再次點頭,她的小手蓋上他的.
『那妳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教會裡的?尊貴的女巫小姐.』受到她的感染,剛硬的嘴角似有若無的掀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我是來…』伸出臂彎拉下他的臉,她主動獻上自己的唇,『殺你的.』
被人謀殺是怎麼樣的感覺,我想我不是太清楚.
因為,那個在我面前揚言要殺我的少女並沒有將她的話付之行動.至少,她沒有像以前的刺殺者那樣一拿起刀子就往我的胸口處刺下來.
更甚者,她向我主動獻吻,然後在我以為要為她破戒的時候,一個站不穩的掉進我懷裡,用著她那把清冷的聲音跟我說了一句讓我現在想起來也想生氣的話.
她說,我想,我是生病了.
我ku…,不,大主教說不能罵髒話.但是,我想要表達的是,這個女生真的很不會照顧自己.
淋了一整天的雨,吹了一整天的風,知道這樣會生病是常識吧?
偏偏她卻一臉無辜的看著我,就像是在說,‘我不知道嘛’的.
在沒有辦法之下,我唯有先把她的項鍊塞回衣服內,再一路抱著她回到自己的寢室.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她在我懷裡蒼白的臉,我的胸口抽痛著.
那種痛,直到她在第二天下午醒過來的時候才消失掉.
大概,我也被感染了吧?
──伊薩克.焦耳 1703年11月2日
『吃飯了.』
低沉有力的聲音傳進她的耳裡,睜開雙眼,她對上了一對冰藍色的眼眸.
她自床上坐了起來.
『神父,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有一對很美麗的眼睛?』
『小姐,我想‘美麗’這個字是用來形容女生的吧?』沒好氣的回著她,伊薩克把手中盤子放在小餐桌上.
這裡是他的專用寢室,比起用來一般市民的房間,這裡更像是堆放雜物的儲物間.在這裡牆與牆之間的距離甚至沒有他伸開雙臂時的兩倍長.設備也只有一張木板造成的床舖和一桌僅能放上兩本聖經的桌子.
『沒那回事,在我們的世界裡,男人跟女人是平等的.』也就是說,美麗用在男人身上是很平常的事.『不過,在這邊大概沒什麼可能吧.』
『嗯.』不願置評,他從盤子裡拿出兩個圓圓的麵包,其中一個遞給她.『快吃吧.』
『……』接過麵包但沒有立刻進食,詩河只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怎麼了?不吃嗎?』
『不,我只是在想,雖然我是在生病中,但也不能每次都吃這個吧?』
『…這跟生不生病有什麼關係的?』逕自咬了一口,『我每天也是吃這個的啊.』
『每天?!』乾脆放下麵包,她的紫眸瞪得大大的,『你不是在說笑吧?連我這種人也吃得比你好耶.』
沒去理會她語氣中的不可置信,他隨口問下去,『難道妳以前的生活對妳來說不怎麼好嗎?』
可是,她給他的回答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範圍.
『我想,在這種混亂的年代,每個人的生活也不怎麼好的吧.』淡淡的語氣,卻讓他嚇了一跳.
在那一剎那,他覺得她很美,而他們之間的距離卻很遠.
可能是因為她那個哀傷的表情,又或許是被她眼中的落寞所影響.
在這一刻,伊薩克有種想要抱著她,安慰她的衝動.
但他並沒有那樣做.
他們一個是代表著神的神父,一個是將靈魂賣給惡魔的女巫,兩人之間根本不應該有交集.
只是,他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這一天,只不過是他們相識的第三日而已.
詩河是一個很有主見的女孩.
在她想的時候,她可以很小孩子氣.在她想的時候,她可以很溫柔.在她想的時候,她也可以是很頑皮的.
不過,我跟她的相處是意外的平靜.
雖然,她總是會用那一雙晶瑩的紫眸看著我,直到讓我覺得不自在,她的目的達成後才別過頭的掩臉偷笑.雖然,有好幾次我也差點破了從小到大都要遵守的戒條的想要吼她,但除此之外,我們還蠻相安無事的.
到目前為止,也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我一如往常的依照時間前往大教堂禮拜,三餐也是跟平日一樣的在房間裡解決.
除了在我臉前,她就像是隱形了一般.甚至是別的修道者在她面前經過也不會見到她.
她說,這是因為他們的道行不夠,所以才看不透她所做的結界.
然而,當她是這樣跟我說著的時候,我居然會有些高興別人看不見她.
這種感覺很奇怪.一向無慾無求的我居然也會對她產生了佔有慾.
她總是待在我身邊,也只有她對我刻意做出的冷漠模樣全無知覺.
而我,也逐漸習慣她的存在.
這樣的轉變,是好還是不好的呢?
──伊薩克.焦耳 1703年11月18日
『神父大人,我有點小無聊.』
渡過了三個多小時的早課時間,詩河終於忍不住的甩甩棕色長髮,坐到他身邊.
『那,妳想做什麼?』放下手中書本,伊薩克的眼中沒有一絲不耐煩.
『我不知道.』搖搖頭,她只是不想被他忽視而已.
要求越來越高了,不是嗎?她自嘲的一笑.
『我們來聊天吧.』轉身對著她,他很認真的把出問題,『為什麼,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天,妳說妳要殺我?』
『……』沉默,她似乎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良久,她才用那種淡淡的聲音做回答,『你們當神職人員的能殺我們這一族,為什麼我們不能殺你們?』
『……』這回輪到他默然,『我不是說那個.我的意思是,為什麼挑上我?』
『我也不知道.』聳聳肩,她低頭沒有去看他,『選上你就是你了,沒有原因.』
『妳說謊.』這是肯定句.
『你怎麼知道的?』抬起頭,她又放上了微笑.『看來你比我想像中的更了解我呢.神父大人.』
『別跟我逃避問題.』沉下臉,看著她的笑臉他覺得像是被一道無形的薄膜阻隔在外一般,而他非常的不喜歡這種感覺.『回答我,詩河.』
『嗯?』忽然,她伸出手使力勾下了他的脖子,兩隻眼睛定定的看著他.『如果我說,是因為我喜歡你呢?』
『不可能!』近乎本能的反駁,『在半個月之前我跟妳還是個陌生人,妳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喜歡上我的!』
『誰說不可能的?』輕輕一笑,她朝他湊近了臉,『況且,我沒有說那時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啊.』
『不是第一次的見面…?』愕然.
『嗯,你還記得嗎?在三個月前,你不是曾路經一個隱藏了數十個巫師的廢墟,而且在那兒被攻擊了嗎?那兒是我跟你邂逅的地方.所以,我會喜歡上你也不是不可能.』
『妳別再胡說了!』伊薩克控制不了自己的大吼一聲.『我跟妳沒有見過面!妳也不可能喜歡上我,我是神父妳是女巫!我們之間是永遠也不可能的!』
對,神父跟女巫之間是永遠也沒可能在一起的.即使,他是多麼的喜歡跟她在一起...
對,神父跟女巫之間是永遠也沒可能在一起的.即使,他是多麼的喜歡跟她在一起...
對,神父跟女巫之間是永遠也沒可能在一起的.即使,他是多麼的喜歡跟她在一起...
對,神父跟女巫之間是永遠也──
『我知道啊.』她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自我催眠.
轉過頭朝她一瞪,卻發現她在背著他大笑.
甚至笑得連雙手緊抱著的身子都顯得顫抖.
『妳知道?』藍眸一瞇,他沒有發覺他的聲音變得有多冷.
冷到足以讓人心碎的聲音.
『我當然知道.』伸出手抹掉眼角的眼淚,詩河半浮到空中,讓他看不清楚她的臉.『你是神父,你有你的職責.我是個女巫,對於你來說大概只是一個不應存在的障礙物而已吧.』
說完,她憑空消失了.
只是,她沒有注意到自己語氣中無意流露的淒寂,也看不到在她離去後,那銀髮少年沉思的神情.
那一天是我的生日.
一個沒什麼人知道也不會有人想去知道的日子.我自己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在城市邊緣.
我從來沒有來過這兒.那天是第一天.
這裡很荒涼,沒一點生氣.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世界的邊界,似乎再過去一點便是撒旦的領地.
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選擇在生日當天跑來這個‘不潔’的地方,但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引導著我.不能否認的是,我並沒有想像中的抗拒這裡.
然而就在我走在廢墟的中央時,我被襲擊了.
出手的是一群大約只有七,八歲的小孩子.我在他們眼中看見了仇恨.
我怔住了,然後更被包圍在中心點.不只小孩,我看到了數十個穿著破爛衣服的巫師.
那是一個巫師的集中地,是他們唯一找到能隱藏自身的地方.
只是,他們是巫師.而我是神父.
即使我覺得他們的處境可憐,即使我並不想攻擊,但我不能不攻擊.
於是,我跟他們就在這個廢墟裡打起上來.我的能力一向是眾多修道者之冠,而我也不懷疑這一點.可是,雙拳難敵四手.我也受了不少傷.甚至眼前一黑的昏了過去.
在矇矓中,我只感到有人替我療傷,有人救了我.我一直以為那個人是我的同伴.但現在想來,那個人…
有可能就是詩河.
……我該怎麼辦?
──伊薩克.焦耳 1703年11月29日
銀髮少年冷著一張俊俏的臉孔,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走到床邊.
在那張絲質大床上躺著的,是一名有著深棕長髮,淡紫眼眸的男人.
他是大聖教的現任主教,年齡已經九十有七.而這幾天他的身子不怎麼好,其他人更已經開始替他準備後事.
而後事的第一步,是繼承人的問題.
每個人都知道,主教最屬意的是年僅二十六歲的伊薩克.焦耳神父.下任主教會是誰,大家其實都心知肚明了.只是,伊薩克本人是沒有那個意願.
『主教大人.』他不卑不亢的單膝跪下.身上銀白的長袍柔順的隨著他的動作飄動.
『是伊薩克嗎?』主教的聲音有點沙啞,也有氣無力的.
『是的,主教大人.』
『站起來,讓我好好看你.』對於眼前的這個孩子,主教心裡其實是蠻愧疚的.二十多年來,他從來沒有給他什麼,但他卻是忠於自己的.『伊薩克,這麼多年來辛苦你了.如果那時我不是因為孫女兒被可惡的巫師搶走了,也不會將你從你的母親那邊搶來,』美其名是讓他效忠大聖教,但事實上只不過是當年的他剛好在孫女兒失蹤的那個山頭踫上這小孩,而一時糊塗的要了這個孩子.即使那位年輕的母親並不想要讓兒子離開,他還是利用大聖教之名把孩子給搶來了.『我對不起你們母子.伊薩克.』
不過,現在看他長得這副清朗模樣,還有這等成就,他也滿足了.
『不,請您不要那樣說.能得到主教大人的垂青是屬下的福氣.』依然低著頭,伊薩克語氣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主教大人,您沒覺得怎樣吧?』
『年紀大了,我想待也待不久.』
『可以回到神的身邊是一件美好的事,主教大人.』
『我知道,我知道的,伊薩克.』揮揮手,主教指了指一旁的權杖.『我去了以後,那就是你的了.』
『……』瞟了瞟那支銀色的權杖,他在心裡暗嘆一口氣.『知道,主教大人.』
他並不想繼承什麼主教的位置,只不過,不由得他選擇.
『好,那你下去吧.』他有點累了.
『知道,那我告辭了.主教大人.』轉身,他頭也不回的離開.
詩河說她是一個女巫.
我當然也知道她是一個真正的女巫,但我從來沒想過她的能力會勝過我這個自小修行的神父.
據我所知,能做出‘飄浮’甚至是‘消失’的女巫不多,而能消失得這樣徹底,就連我也找不著人的就更加少了.到目前為止,也只有她一個.
那天在她消失了以後,無論我用盡什麼方法都找不著她的氣息.
她就像是真正的‘消失’了,再也不存在在這個空間.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如像瘋狂的找她,甚至連續幾天的早課也沒有理會.
我只知道的是,她的巫力很強,甚至能讓我這個大聖教的下任繼承人都迷惑了.
我想,我認輸了.才一個月的光景不到,她就已經讓我臣服在她之下.
我不介意她到底為什麼要來接近我,也不介意她每次拿我來開玩笑.
我現在只想盡快找到她,我有預感,要是我不能找到她的話…
不,這不可能.以她在巫族的地位,根本沒人敢動她.
可是,我想她.
──伊薩克.焦耳 1704年2月26日
當小女巫再次出現在神父眼前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月後的事情.
當天是大聖教的主教駕崩的日子,伊薩克依照舊例要在他的墳前立下永遠忠於神的誓言,然後他會在一百日後繼承主教的位置.
在所有人都離去之後,他獨自一人的待在墓園.思想著這一陣子所發生的事情.
他不能不承認.最近的都讓他覺得很煩.
先是與上了小女巫,再來是大主教的話,然後主教的駕崩,這些事情都不在他的預料之中.而他並不喜歡失去主控權的感覺.
就像自己的生命被人操縱,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只不過…要是只有小女巫的話,相信有趣的日子他是不會怎麼抗拒.否則當初他只要直接把病好的她趕走就可以了,不是嗎?
甚至,他開始有點兒想念她.
雖然如此,但早前她的不離而別倒是讓他很生氣很生氣.
接著,毫無預兆的,她出現在他臉前.
有點莫名其妙,但那時候的伊薩克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他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後深深的吸一口氣,『KUSO!妳怎麼直到現在才出現?!那天一句話也不說的就跑掉!過了三個多月才回來!難道妳不知道我會擔心妳的嗎?!妳笨蛋啊妳?!』
他從來沒試過像這般的失控.因為從來沒有任何人或事能讓他這麼的在乎過.
而得到這一層認知的他就更火大了.
『我想,妳最好能夠給我一個我認為合理的解釋.』他冷冷的丟下這一包,轉身就走.本來是要讓她自動自覺跟上來的,但可惜的是,他並沒有如願.於是,他回頭,『KUSO!妳聽不懂我的話是不是?!妳給我乖乖的跟上──』
剛好看到她身子一彎倒在地上的畫面.
『詩河!』他立刻衝至她身邊,『喂!詩河!』
仔細一看,她仍然穿著當日消失時的那件湛藍色長袍.只是,在衣服呈不規則圖形散佈著的暗淡花紋,是他記憶裡沒有的......
等等--他湊近了臉,一陣腥臭迎臉撲來.
『該死的!』當下,顧不得會不會被別人看到,伊薩克雙手抱起嬌小的身子往房間就跑.
原本二十分鐘的路程縮短至五分,他一腳踹開房間的門,將她放到床上去.
從床邊找出以防萬一收著的傷藥,藍眸狠狠的瞪了比平日更蒼白的臉蛋一眼.
『等妳醒來後,最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然後,雙手用力,他撕開了她的衣領.
我自認是一個很自律的人.
隨遇而安,逆來順受是我最大的一個優點,亦因為我這副的脾氣,我才能生存到今天.
從來沒有什麼東西能讓我有太大的感情波動.然而,詩河一而再再而三的讓我露出真實的性情.
當我看到她身上的傷痕時,我氣得想把那個傷害她的人給殺掉.
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的,有了殺人的衝動.
到底會是什麼人傷害她?
到底有什麼人能夠傷害她?
這兩個問題一直糾纏著我.但是,她在隔天醒來的時候,只要我不要管.
我有可能不管嗎?
詩河,妳真的認為我還能夠放下妳的事情不管嗎?
--伊薩克.焦耳 1704年3月13日
『詩河,吃午餐了.』
穿著一身沉重的教主袍,伊薩克在床邊放下權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臉.
自從她回來的那天已經過了大半個月,但她身上的傷卻一點也沒好轉過.
甚至乎還有逐漸變壞的趨勢.
現在的她,一天之中也沒多少時間是清醒的.
『嗯...?』紫眸慢慢睜開,在看到他後嘴角掀起淡淡的一抹笑容,『早,神父大人.』
『早,睡得還好嗎?』在她背後加了幾個軟墊,讓她可以坐起來吃飯.
『也沒有什麼差別吧?』有點自嘲,她伸手想要吃麵包,卻發現自己的氣力經已不足以拿起那只有幾百克的重量.
快到極限了嗎?一絲無奈自她心底擴散.
『......』直覺有點不妥,原本低頭吃著手中麵包的他抬起頭,一言不發的撕下一小塊送到她臉前.
『謝謝.』張開小嘴順從的把食物吃下,蒼白的臉色因這親暱的舉動而回復了些血色.
依然無語,他挑了挑眉,難得的展現耐性,一小塊一小塊的喂著她.
這動作持續了好一會兒,直到她吃飽了為止.
『神父大人?』搖了搖頭,拒絕了下一塊麵包.『我想喝水,可以嗎?』
『嗯.』單音的回答,伊薩克背過身為她倒來一杯清水.
不安的沉默,圍繞著二人.
有從多問題,他想要親口跟她問清楚.
但是,一看到她那日漸消瘦的臉蛋,他就不忍心再問.
只是,現實始終是現實.再這樣下去她會發生什麼事,兩人都心知肚明很很.
『謝謝,』喝下半杯水,詩河雙手掩嘴的打了個呵欠.
『累了嗎?』隨便把杯子放到一邊,他拿走軟墊扶她躺好床上.『再睡一下吧.待會再叫醒妳吃晚餐.』
『遵命,神父大人.』俏皮的朝他行禮,她乖乖的閉上眼睛.
沒幾秒鐘,便已經沉沉睡去.
伊薩克坐在床邊,冰藍色的眼眸眨也不眨看著她.然後,輕輕的伸出手,撫上她的臉頰.
『妳還不打算把實情告訴我嗎?詩河......』
跟詩河相遇的那一天,感覺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但是,也只不過是半年的光陰而已.
半年前的第一次見面時的那股熟悉感到底是打從哪兒來的?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到現在也不知道.
只不過,最近的我好像逐漸有點明白了.
在她的言行舉止中,總是透著一種冷淡但高貴的氣質.而這樣的她,比起我身邊的神職人員來說,更像是神的使者.
算是親切感吧?畢竟我從小就在教會中長大.
可是,為什麼一個女巫會擁有那樣的氣質?她真的只是一個女巫嗎?
隨著日子一日一日的過去,這疑問就像在我的心裡生了根.
我希望能夠找到答案.因為只有那樣做,我才能更一步的了解她.
我,想要了解更多的她.
──伊薩克.焦耳 1704年4月18日
『神父大人…』
『嗯?』
『你討厭我嗎?』
聞言,穿著單薄休閒服裝正打算在地板躺下睡覺的伊薩克不由得怔了怔,半撐起身體抬頭看著無力的靠在牆邊的少女,冰藍的眼眸顯得有點不自然.
『為什麼這麼問?』
『我很好奇.』嘴邊掀起一抹俏皮的微笑,她比了比身邊的位置.『為什麼你寧可選擇冷冰冰的地板,捨棄這張因為得不到你注意而偷偷哭泣的床.』
『…妳今天精神很好?』有氣力跟他開玩笑,應該是不錯的吧?
比起那張孤獨的床,他更在意她.
『不,不比昨天好.』她伸出手,給他示範自己根本不能把手掌握成拳頭.『但是,總不能要我每天也在虛弱中渡過吧?』
『那也不代表妳需要開我玩笑的吧?』揚了揚眉.
『不,我是在很認真的問你問題.』臉色一正,紫眸盯著他不讓他逃避,『你討厭我嗎?』
『當然不討厭,』皺眉,他站起來走近她.『妳在亂想什麼啊?』
『那麼,你喜歡我嗎?』
他的腳步一頓.『我不知道.』
『是這樣嗎?』聽到他的回答,詩河心裡閃過一絲傷感.『我想,你還是不要太喜歡我的好…』
『妳在說什麼蠢話?』輕力敲了敲她的腦袋瓜,他在床邊坐下,『喜不喜歡妳,要喜歡妳多少不是我能決定的,詩河.』
『神父大人,可是──』
『聽我說,詩河.』伸手把她放在身邊的小手握著,『妳的問題我還不能肯定的作出回答,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喜歡到底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但是,我想見妳,希望能夠了解妳的心情,一直沒有消失過.』
『是這樣嗎…?』感覺著自手心傳來的溫暖,她淡淡一笑,『我很開心呢…神父大人.這樣…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看著緩緩合上的眼簾,伊薩克知道她又昏睡過去了.
他讓她在床上躺好,再替她蓋好被子.
『…笨蛋,這樣有什麼值得開心的…?』
當天晚上,相握的手心沒放開過.
對詩河的到底算是什麼感情,我自己並沒有用心去細想過.
只是,以現在我們倆的關係來說,已經足夠讓我們都被綁到十字架上被聖火活活燒死了吧?
原本以為自己會討厭這種人與人之間的親密感,但在真真正正體會過那種感覺之後我才發現,與喜歡的人親近,是人的本性.
跟伊甸園的毒蛇沒關係,那是完完全全出於本能的反應.
可是,要是我這樣向世界宣佈的話,大概沒有一個人會接受吧.
在世人眼中,我跟妳永遠都只會是神父和女巫的敵對關係.
或許就是這種無形的隔膜,我們都沒有去為對方做過什麼.
甚至連一丁點的溫柔也沒給過對方.
如果,我們不是活在這個時代,妳說有多好呢.
詩河.
──伊薩克.焦耳 1704年7月8日
天上正下對毛毛細雨.
伊薩克.焦耳臉無表情的站在廣場中央.
在他四周包圍著的,是那一眾曾經被他視為同伴的人物.
一張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如今已是陌生.
『伊薩克.焦耳神父,你明白嗎?』
自人群中走上前來的,是一臉慈祥的老神父,亦即是當年一手把他帶大的代理父親.
但是,現在的他,好陌生.
伊薩克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望他一眼.
『伊薩克!你說話啊!』
老神父再走近一步,卻惹來其他人的驚呼.
…已經被定為危險之一了嗎?他.
『……』冰藍的眼眸中帶著悲哀,可是依然沒有回頭.『老神父大人……』
『伊薩克,只要你親口肯說一聲,你就沒事了啊.』
『……』目光所在之處,是不遠處那個用木頭撘成的十字架.
──還有,毫無生氣的掛在上面的那抹深棕身影.『…詩河…』
『伊薩克!』
『…把詩河從我房間中捉走的,是您嗎?老神父大人.』冷冷的語調,隨著淡淡的白雪傳至每人心裡.
『…這是為你好,伊薩克.』老神父用鄙視的眼神看了看尚未點火的刑台.『她是一個女巫.』
『…難道只因為她是一個女巫,她就該死了嗎?』自十字架上移開,伊薩克看著那位他曾經視為父親的偉大人物.『…請您回答我,老神父大人.』
『這是當然的.伊薩克,你自己不也清楚得很嗎?』他再一次走近,並把手中火炬遞向他.『來,把你的罪孽清除吧.』
『……』無言的接過火把,身穿主教袍的他先抬起右腳,再是左腳,慢慢的,慢慢的,走向她.『…詩河…』
像是聽到他的呼喚,被淹蓋在長長瀏海下的紫眸微微睜開.
『唷…神父大人…是你哦…』
聲音,因為長期的缺水而變得沙啞.
『…詩河.』看著這樣受苦的她,他不能言語.
『…你是來…來執行火刑的…嗎?』嘴角抽搐著向上揚,『我一早就知道…會有這種結果……』
『詩河…妳好傻妳知道嗎?』一滴晶瑩的液體,趁著無人發覺之際滑下他的臉頰.他伸出手撫上她蒼白的臉.
『原諒我…神父大人…』少女抬起頭,看著他.『即使那樣,我還是希望得到你的愛……』
然後…無力的再次垂下.
……
………
…………
『詩河!───』
那一年,他失去了她.
就像她出現時那樣的淡然,沒留下一點痕跡.
1704年8月8日的那一天,她自他的生命中澈底消失.
我們是敵對的.
自出生的那一剎那開始,我和你的命運便已經注定了分離.
我是一個巫,甚至是一個被視為下一任的王.但你,卻是大聖教中最受敬佩的神父大人.
上天不該讓我遇上你.
要是在癈墟當天,我沒有看見你眼中的嘲諷,大概就沒有今天的這個局面了吧?
神父大人.我沒有後悔跟你扯上關係.
遭到火吻是預期中的結局,這一點我早就知道.救了你,等於和整個巫族為敵.像我這種不容於世的人,離開了巫族結界的話被處死也只是早晚的事.
無論是半年前,還是半年後的現在,我只是在做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已.
原本是沒打算要侵入你的生命,可是,你眼中那抹自嘲,讓我放棄躲藏.
像你那樣光明的一個人,不應是悲哀的.
被下了血咒的身體會逐漸被外界侵蝕,反正也活不長久了,那麼在剩下的這段時間,至少我能為你做一點事情.
我想要你快樂.
我知道你或許會罵我笨,但是,這是我的心願.
我的身體大概也撐不久了吧?而且隱身能力不足,那些所謂的正義使者也會有所察覺.
放棄了一切的反抗任由對方將自己帶走,我不能讓你無暇的人生染上污點.
對不起,神父大人,請原諒我的任性.
還有,謝謝你給我這半年的歡樂時光.
即使只剩下靈魂,我也不會忘記你的…伊薩克……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